第786章 老串红缘尽归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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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第786章 老串红缘尽归天
  大约半炷香的功夫,江连横割下三颗人头,随后又扒了劫匪身上的袍,将人头裹在其中,一并提起来,原路踏雪而返。
  回到洋行商店,先把人头包裹藏在角落,又抓了几捧雪,擦净手上的血污,这才走过去敲门。
  海新年推门接应,也不敢多问,连忙侧身让义父进屋。
  店内还是方才的模样,前厅没有点灯,后屋也只有一线光亮,微微茫茫,如同雾霭。
  江连横将两把匕首还给新年,自顾自地掸了掸肩上的残雪。
  海新年接过匕首,用拇指在锋刃上轻轻刮了两下,觉得钝了,刀尖却未受损,心里便已猜出个大概。
  他默默收刀,仍旧谨遵父亲的教诲,义父不说,他就不问。
  江连横也没打算解释,正要询问许如清的状况时,却见爱默生夫人恰好从后屋里迎了出来。
  “你刚才去哪了?”她问,“我正要找你呢!”
  “没什么,就是去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医馆。”
  “我刚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,这附近没有医院,现在城里太危险了,你不应该出去。”
  江连横随口搪塞几句,紧接着便问:“先别管我了,老太太怎么样,还能抢救过来吗?”
  爱默生夫人摇了摇头,叹声说:“我们已经尽力了,子弹虽然没有击中关键部位,但是你也知道,她已经不年轻了,而且又流了那么多血——”
  “人已经走了吗?”
  “走?什么意思?”
  江连横酝酿片刻,不得不把话说得更直白,便又问道:“老太太……她现在还活着吗?”
  “哦,她现在重度昏迷。”爱默生夫人会意,紧忙解释说,“不过你放心,她没有痛苦,我刚才给她注射了强效麻醉。”
  话到此处,她忽然顿了顿,眼里闪过些许悲悯,接着又道:“先生,我建议你不要随便离开,你应该留下来,好好陪陪她,她的时间恐怕已经不多了。”
  江连横闻言,默默垂下目光,不知怎么,心里竟莫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。
  平复片刻,才问:“那我现在可以去看看老太太了吧?”
  “当然!”爱默生夫人转过身,引着江连横和海新年朝后屋走去,“请跟我来!”
  屋内昏灯,爱默生正在桌旁收拾医药箱,归拢着许多蘸满鲜血的球,又收起那些看不懂名字的瓶瓶罐罐,抬头看见江连横,便停下来,略显无奈地摊开双手,说:“先生,我很抱歉。”
  江连横注意到,桌上的金银钞票未动,心里不觉有些感慨,倒也没再谦让,便径直朝许如清走去。
  或许,南风说的没错,洋鬼子也不都是坏人。
  其他不论,单说医院这一项,从京津到沪上,再到广府,全国许多现代医院最初兴建之时,都有教会的身影参与其中。
  至少,眼前这对洋人夫妇,看起来的确像是虔诚的教徒。
  许如清依然躺在桌案上。
  昏灯映衬,老太太的肩膀已经缠紧了纱布,面色极其苍白,几无血色,神情却显得格外安详、平静。
  江连横走过去,俯下身,在许如清的耳边轻声唤道:“大姑?”
  没有回应,老太太状如熟睡,仿佛大梦一场。
  “她还能醒过来吗?”江连横转头询问。
  爱默生夫人没有直面回答,却说:“失血性休克,为了减轻她的痛苦,我又给她注射了麻醉剂……我会为她祈祷的,也许上帝会降下神迹。”
  江连横并未理会,紧接着又问:“那她还能听见我说话吗?”
  “也许吧!”爱默生夫人也不确定,“但是上帝总能听见你要对她说的话,我可以肯定!”
  这时候,爱默生突然接过话茬儿,用洋文跟妻子简单交流了几句。
  随后,爱默生夫人便说:“先生,我想你可能需要一点私人空间,但这里没有卧房,只有一间简单的办公室,如果你需要的话,我可以带你过去,让你们单独待一段时间。”
  “那当然更好了,不过……”
  江连横有点迟疑,许如清毕竟已是将死之人,只恐外人有嫌晦气。
  爱默生夫人打消了他的顾虑,微笑着说:“没问题,她会得到安息的,就像我们所有人一样。”
  店家既然都这么说了,江连横自然不再假意客套,当即抱起许如清,跟着洋人夫妇缓步离开餐厅。
  几人穿过走廊,来到拐角处,推门进了一间办公室。
  室内面积不大,装潢陈设也很简单,除桌椅以外,便只剩下一墙书架。
  窗台附近,放着一张藤条摇椅,上面覆着一层毛毯,江连横把老太太轻轻放下。
  许如清依然没有反应,似乎只有胸前微弱的起伏,可以证明至亲尚未归去。
  爱默生走到窗边,神经兮兮地向外张望,转头提醒道:“真见鬼,现在外面太危险了,领事馆让我们这些侨民尽量待在安全的地方,我建议你们不要开灯。”
  江连横点点头说:“多谢了。”
  “你需要来点威士忌吗?”爱默生又问,“或者白兰地之类的,这对你有好处!”
  “不用麻烦了,”江连横回身看向洋人夫妇,又抬手指了指海新年,“我想跟他说几句话,让他帮我去办点事儿。”
  爱默生夫妇互相看了看,很自觉地说:“那好吧,我们就在外面,有什么需要的话,可以随时来找我们。”
  说罢,相继转身而去。
  房门关上,海新年凑过来问:“干爹,有什么吩咐?”
  江连横压低了声音,说:“新年,你待会儿出去,店门外左边拐角的雪堆里,有个包袱,里面装的是三颗人头,你带上它先回城北大宅,找个地方,把人头包袱好好藏起来,等这阵风头过去以后,我用得着这份凭证。”
  海新年连忙答应,随即瞥向许如清,紧接着又问:“干爹,姑奶奶她……用不用叫几个人过来,把姑奶奶接回去?”
  “如果家里安全的话,就让老袁带两个人过来吧!”
  “那要是家里不安全呢?”
  海新年的担忧不无道理。
  既然有人能在途中堵截江家的车队,想必就会有人趁此机会去砸江家的大宅。
  内忧外患,腹背受敌,这恐怕是江连横立柜以来,所能遇到的最危急的情况了。
  江家的靠山摇摇欲坠,江家的耳目突然失灵,现状纷繁复杂,一时理不清头绪。
  沉思片刻,江连横这才吩咐道:“如果大宅有人砸窑,你就去南城外宅,照例把包袱藏好,保护你三妈、四妈,还有我家那个老幺,留在那边等消息。”
  海新年刚想答应,猛又想起什么,忙问:“干爹,那你咋办?”
  “我陪老太太最后一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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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“可是,姓赵的和三叔他们,肯定要到处找你呀!”
  海新年接着说:“干爹,你要是不回南铁租界,干妈那边也不踏实,而且我把你自己留在这,万一出了点什么岔子,那我怎么跟干妈交代啊?”
  江连横也对此心知肚明,可是看了看许如清,终究还是摇摇头说:“不行,我得陪着老太太。”
  静默片刻,又说:“要不这样吧!如果大宅安全,你就让老袁派个机灵的、腿脚利索的,偷摸潜回南铁租界,给你干妈他们报个信儿;如果外宅安全,你就让杨剌子过去报信儿!小东洋给我安排的住处在南铁宾馆,记住了!”
  “也行!”海新年点点头说,“干爹,那你自己小心!”
  江连横浑不在意,却道:“放心吧!我自己在这,反倒轻松不少,来去也都方便!”
  海新年应声道:“干爹,那我就先走了。”
  “等下!”江连横叫住他。
  “怎么了?”
  “新年,我在这的消息,你只能告诉四个人:国砚、西风、老袁和杨剌子!其他人要是主动问你,你就说没看见!”
  海新年愕然愣住,挠了挠头,却问:“那东叔和二叔呢?”
  江连横摆摆手说:“他们俩肯定得留在南铁租界照看你干妈,现在城里这么乱,薛掌柜毕竟是个娘们儿,也不会出来。”
  海新年释然点头:“干爹,那我走了。”
  “快去吧,路上机灵点!”
  海新年应了一声,转头去开房门,手到半空,又突然停下来,回身看了看,随即绕过江连横,快步走到躺在藤椅上的许如清面前,双膝跪地,只听“咚咚咚”几声,连磕了三个响头。
  “姑奶奶,新年有事儿先走了,您多多保重!”
  说罢,起身又行一礼,看了看义父江连横,重重点头,终于大步而去。
  海新年走后,耳听得房门外爱默生夫妇跟他交谈了几句,似乎是在劝他不要外出,但海新年谨遵父命,一意已决,不容旁人劝说,再三谢过,到底还是推门离开了洋行商店。
  屋内顿时安静下来,静得只有许如清微弱的呼吸。
  江连横挪来一把椅子,坐在老太太身边,给老太太盖好毛毯,理顺老太太已经白的头发,轻声唤道:
  “大姑,我陪你歇会儿。”
  许如清依然没有反应。
  姑侄二人就坐在昏暗的室内,面朝窗棂,看着漫天大雪纷纷扬扬,彼此间默然无话。
  这雪下得好大!
  江连横人在屋外时,只觉得天旋地转、风刀霜剑,但及至此刻,却又觉得天地素裹、静谧安宁……
  追忆往昔,一幕幕滴滴点点,竟如同幻灯片似的,在脑海中频频闪过。
  他还真切地记得,第一次见到大姑的情形,不仅记得,而且历历在目,仿佛就在昨天。
  那时候,大家刚从辽阳赶到奉天。
  那时候,几个叔叔都还在,众弟兄意气风发、把酒谈笑;关起门来,嘻嘻哈哈;抛头露面,不怒自威。
  那时候,许如清也风流妩媚、八面玲珑,听大家伙儿胡吹乱侃,听得格外认真,该笑时笑,该惊时惊,该叹时叹……
  ‘大姑!’
  ‘你就是小道吧?’
  ‘大姑,你知道我?’
  ‘知道,知道,听说你挺淘,没少惹祸吧?’
  往事越心头,仍在一幕幕重温、一幕幕回忆。
  许如清领着谭仁钧和刘雁声来到江宅。
  ‘江……连横!得,赐子千金不如教子一艺,教子一艺不如赐子一名,多谢谭先生了!’
  许如清第一次抱起江雅,笑呵呵地看向小两口。
  ‘小道,当爹了,快来看看你这宝贝姑娘!’
  姑妈也是妈。
  父母在,人生尚有来处;父母去,人生只剩归途。
  尘世间缘起缘灭,随聚随分,明明是毫无瓜葛的一些人,却因陌路相逢,平添了一段至亲渊源。
  抬头望去,窗外大雪纷飞,恰如乱琼碎玉,端的是人间清白。
  江连横缓缓搭住许如清的手,凉冰冰的,继而俯在耳边,轻声又道:“大姑,您也辛苦了。”
  或许是真的,或许只是窗外的雪影投在她脸上所造成的错觉,许如清似乎点了点头,略带笑意。
  唉,一双眼,无论看什么都模糊了!
  从今往后,姑侄俩若要相见,便只在回忆重逢。
  敲门声突然打断悲恸,江连横应声请进,来的是爱默生夫人。
  她换了一身极其素净的衣裳,怀里捧着一本黑皮烫金书,上面摆着一副十字架,看样子的确是《圣经》无疑了。
  “先生,很抱歉打扰你,但我或许能为她做点什么。”
  “多谢好意,但是算了吧!”
  爱默生夫人没有气馁,仍旧坚持走过来,像所有虔诚的教徒那般,俯下身,轻声道:“先生,我可以替她祷告、忏悔,这样的话,她的灵魂就可以得到平静和安息了。”
  江连横看了看她手中的十字架,又看了看躺在藤椅上的许如清,随后摇了摇头,回绝了爱默生的好意。
  “不,不需要了。”
  “你确定吗?”
  江连横望向许如清,感受着大姑逐渐消失的体温,坚定地点点头,说:“我确定,她没什么需要忏悔的,也不需要谁来原谅,或者宽恕,她已经还清了,都还清了。”
  闻言,爱默生夫人只好静静地起身离开。
  江连横也不再言语,只是默默坐在窗边,陪着许如清走完人生中的最后一程,其间纵有千言万语,郁在心头,此刻也都说不出了……
  正可谓:
  风催霜鬓忆昔年,半世浮名半世癫。
  身堕江湖非本愿,眉承虚笑骨承寒。
  劫波历尽缘应了,业海澄时债已还。
  若得此生清如许,月下江心照归船。
  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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